村子在拉萨河谷旁，虽然没有什么独特风景，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，但只要一提及它，西藏人都会竖起大拇指，因为它是制陶的塔巴村。
“塔巴是我们西藏的‘景德镇’。”塔巴村村长扎塔毫不客气，担心我不明白塔巴村在西藏的地位，做了一个形象的类比。
▲农闲时节，大家在拉萨的太阳下制作陶胚。
▲老人正在拍打轮制大陶罐陶胚
塔巴村制陶不过1000多年，相比西藏其他陶村，要晚许多，但这丝毫不影响塔巴村的地位。因为它曾是西藏官方“定制窑”。“过去，拉萨的贵族、官员和寺院里的僧侣活佛们，都在这里定制陶器，无论是装柴米油盐的生活用品，还是礼敬佛祖的佛事用品，塔巴村的陶器都是拉萨人的首选。”提及辉煌，扎塔很是骄傲。可以说，整个村子就是一个大大的窑，专门烧制陶器。
▲陶农开心地拿着自己的陶器成品
这份荣耀也带来额外的福利：过去，塔巴村制陶艺人可以少缴税、少服役，甚至免税赋。即便如此，塔巴村的制陶艺人也是闲时制陶，忙时种地，所以，他们有一个专属称呼——陶农。
“其实西藏从古至今都只有陶农，没有陶工。”藏区艰苦，生存始终是第一位，所以种地、放牧才是藏族人的基本生活内容。制陶只是闲时增加收入的活计，所以他们是陶农。
塔巴村也不例外。平日，陶农守着自己的土地，看青稞一点点由绿变黄，这是藏民喜欢了一辈子的景色，百看不厌。他们也要赶着家里的牛羊去村后面的山谷间放牧，牛羊在山上吃草，人在山下晃悠发呆。直到秋收后，青稞堆满了家里的粮仓，才开始准备制作陶器。
▲制陶时，根据陶器的用途加入和泥的原料。
原始的才嘎是石头，得先弄成粉末才能用。这户人家敲打的石头，便是制陶的第一步：先将石头砸成末。这是个力气活，初冬时分，藏区十分冷，可砸石头的小伙子头上全是细细的汗水。待砸完，旁边的女人立刻拿出筛子不停地筛，并将沙粒和残渣倒出。最后留在桶里的粉末，才是制作陶器的才嘎。
小伙子打来水，要开始和泥了。“这一步十分重要，陶器的不同用途，和泥的方式也不同。”扎塔说，“比如花盆、青稞壶、杯子等不需要受热的陶器，基本上不需要掺入别的原料，相对简单。而锅、烧水壶这些要受热的陶器，要掺进一定数量的木炭、云母、石英。”果然，加了料的那堆泥，做出来的器形是锅。据说这叫夹砂陶。加入这些材料，可以防止陶器受热裂开。
▲西藏民间文艺家协会组织制陶艺人观摩学习，相互交流。
塔巴村的轮盘和常见拉坯轮盘差不多，只是更原始、更简陋，是手动的。不过，他们的轮盘更像是操作台，一开始并不需要转动。
“我们的陶器大多有模具。”刚说完，小伙子拿出一个木圆台放在轮盘上，抓了两把泥搓成长条，然后一圈圈围在圆台上，直到将圆台全部裹住。弄好这一切，他再拿出木板轻轻拍打，直到所有泥条黏在一起，厚薄均匀地裹在圆台上。这是很原始的泥条盘筑法。待泥坯有了大致模样，他才一手转动轮盘，一手握坯。所以常见的拉坯在这里，更像是最后的塑形，把器形修饰光滑、圆润。更有趣的是，他们的器形大都不是一次成型，往往要做好几个部分，再拼接在一起。接下来就是脱模，最后以软皮布条湿水抹光。技术精湛的陶农还会用木条在陶坯上刻画一些具有藏族特色的图案。至此，一件藏式陶器的泥坯便制成了。看完制坯，我绕着村子走了一圈，竟然没看到烧陶的窑，只在地上看到几堆可疑的烟熏痕迹。村长扎塔知道我的疑惑后，笑道：“我们用的是千年前的堆烧法，当然看不到窑了。”
▲堆砌待烧的陶胚
堆烧？
“就是把陶坯用枯草或牛粪裹起来，然后点燃枯草或牛粪，等火灭放凉，陶器就烧好了。”因为塔巴村并不出产烧陶器的木柴，只能用草皮和牛粪代替，它们的火力微弱，只有这种堆烧才能 最大程度的保证火力。
村长带我们来到今天会烧陶的占堆老人家参观。老人已经80岁，是塔巴制陶技艺的非遗传承人，他很高兴有人对堆烧感兴趣。“堆烧是最节省燃料的窑。”
▲陶农从家里运来干草皮，准备烧陶。
只见占堆老人先在地上铺一层特种的草皮牛粪，在中心放几个陶坯，再以陶坯为中心，裹一层牛粪，放一圈陶坯，再裹一层牛粪，再放一圈陶坯，最外面再裹一层牛粪。陶坯摆放是大罐套小罐，大件套小件，空隙间也塞上牛粪。最后，再在面上盖一层厚厚的牛粪，并在四周以石板围上一圈。“可以保持火温。”弄完这些，占堆老人找来一把干草点火，很快就把整个陶坯的牛粪堆点燃了。火力不猛，却绵长。“要烧十几个小时哩，明天才能开窑。”“从前，每年10月左右，家家户户就在自家的地里烧窑。”老人回忆，日用的盆盘罐碗、礼敬佛祖的炉鼎钵盂，都在其烧制之列。土黄色的陶坯在火的作用下，变得褐红，陶农们便心怀喜悦地将作品简单包装捆扎，装上牛车，把它们拉到城镇，找一处街边空地开始卖。“那时候不仅能用钱买，也可以用粮食换。”从前地里粮食产量不高，村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用手中的陶罐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。村里的烧陶方法，也不止这一种。几年前，江苏省陶瓷研究所提供技术支持，政府投资兴建的了厂房，但并没有很好地经营起来。“我们技术是有的，但习惯却很难改。”占堆老人说，村民们早已习惯了在自家田地里烧陶，且农闲才烧，没人愿意来这里从早到晚的专职烧陶。厂房基本招不到工人，偶尔占堆老人过来用用。
忙时干活，闲时烧陶，是塔巴陶农坚持了千年的传统，他们骨子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现代化设备让他们无所适从。“没有人愿意把所有时间都耗费在这里，我们更愿意呆在自己的土地里看着青稞慢慢成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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